人講你是一條蕃薯 林宗源
人講你是一條蕃薯
剖開有黃色的肉
流著白白的血
會開花勼置在土內咧活
無愛日頭愛月娘
就是共你煎、煮、炰
甚至粉碎,也不出手
有一點點仔的土及水
就欲瘦瘦仔大
有影無?
你的肉很甜
你的身價真便宜
你被埋在土內
無意志也無希望要走出土孔
就是共你生吃一半
你還是會活、會大、會笑
你也無想要反抗
只會怨嘆命運
流著白白的目屎
哭無聲音
你是不是咧哭?
人講你是一條蕃薯
破開有黃色的肉
假使你會流出紅紅的血
你的肉也會變紅
你就會開芳花結恁的夢
無驚日頭無愛月娘
敢踦踮你的土地揚眉吐氣
你是不是蕃薯
人講你是蕃薯
只會叩頭
互相爭著活較大條
大條去予人人咬你一嘴的蕃薯
無土也會亂生根的蕃薯
去死
去死
林宗源(1935- )臺南市人。台南二中時代,喜足球運動,身體受到傷害。高中畢業後,繼承家業,曾經營旅社、食品店、建築投資,又是養殖人家及自耕農。愛詩寫詩的他,曾在1957年出任紀弦創辦的現代詩社社長,《笠》創社、創刊後,他加入為同仁,後來退出,創辦「蕃薯詩社」出任社長。
林宗源是戰後台語詩再振興的重要人物。他出版了《力的建築》、《食品店》、《補破網》、《嚴寒.凍不死的夢》等多部中文詩集,但1990年代後,全心投入台語詩運動,堅持以台語寫詩。他的詩從早期就對生存的土地和土俗精神極為注重投入,具有深刻的批評精神。
〈人講你是一條蕃薯〉是1977年鄉土文學論戰時代的作品,以漢字臺語發聲。這首帶有強烈自我反思與自我批評的作品,以「人講⋯⋯」破題,帶有別人說為「你」,也就是台灣人如何如何的他者觀照視點,也帶有強烈的自我回應。我──雖然沒有出現在行句裡,但卻是發言者。聽者是我,回應的人也是我。
以蕃薯的屬性,意即台灣人的屬性,把這種農作物的特點,與台灣人在歷史被踐踏、被剝削的被殖民情境互為引喻,但詩人並不願意自己的族群只是這樣隱忍緜延相傳。結尾的「去死/去死」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喊叫。在話語的反差效果上,呈現了對自己土地與族群的愛,有恨鐵不成鋼的心意。
雖然「蕃薯不驚落土爛、只要生根代代湠」;但是,不願任人宰割,由人煎炸的反抗精神更流露在這首詩的感情和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