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台北捷運擠滿人潮,我跟著人群走向凱道,向著有光的地方行去,凱道上已經擠滿人群,許多孩子坐在地上,搖著手機,藍光在夜空閃耀,坐在地上的孩子們臉上充滿堅定,熱情,我想起約翰福音12章35節的話:「光在你們中間的時候,已經不多了,要趁著有光的時候,向前行去,因為黑暗會追趕上來,人在黑暗中走路,不知道要行去何處」,從你們的臉上可以判斷,你們還年輕,就如同我的孩子般。
我還聽到你們說:「你們憤怒,是因為上一代人交給你們的是一個破爛的台灣」,聽到這句話,我突然被震攝住了,的確,我們這一代都有責任,因為,我們不夠努力,今天的台灣社會才會越加沉淪,貧富差距擴大,薪資倒退,年輕人失望無助,環境破壞,黑金政治,政府官僚無能,財團綁架國家,國家淪為國際孤兒。這一切都是我們的責任。
前幾天,和我年紀一樣的蔡明法先生帶著一群人,衝進台灣省政府辦公室,蔡先生受訪時說:「我們這一代人虧欠台灣年輕人」。但是,抱著這樣的虧欠心情,我們的內心是苦楚的,我們不是不夠覺醒,而是,在我們年代中,覺醒的代價是超乎想像的龐大和沉重。
你們也知道,走過白色恐怖時代,戒嚴時代,有多少台灣知識份子,被殺被關,那就是覺醒的代價,覺醒就如同發現國王未穿衣服一般,倒楣的通常是那位發現者。
就說我自己,我到高中時代,才發現教科書教我的[漢賊不兩立]是騙人的,自己好像是站在賊的一邊,還有,既然是生活在自由中國,但是實際上並不自由,像我一樣的高中生太多了,我們只能從地下黨外刊物,禁書,追尋自己答案,因為覺醒的路危險又漫長,不像你們這一代,你門生來就是個自由人了。
我們這一代人的夢裡都是中國,都是黃河,長江,當我要重新認識這塊生我育我的土地時,我已經是中年人了,過去的四十年是一場虛妄的中國夢,夢醒才發現,家鄉的母親河,已被公害污染到奄奄一息,人總是這樣,我們軟弱到對我們洗腦的教育無力抗爭,一直要到90年代,我們才發現,成為一個正直的人,要從自己腳下的土地開始戀愛起。
還記得一本書《回家》,美國生態學者羅勃斯以自己為藍本,寫下的書;書中的主角是一位知名的自然學者,他認識地球上幾十萬種生物,植物,他寫書,到處演講,有一天他功成名就,回到自己闊別已久的家鄉,他的太太和女兒快樂的到機場接他,她們開車回到自己的家,一路上女兒指著窗外的樹木,花朵,問他這些花花草草的名稱,這位自然學者確愣住了,才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對女兒的提問,說出正確的名稱,原來,他幾十年來,已經忘了自己生長的地方。
這本書令我感動,因為我們這代人,對台灣正是如此,我們不僅虧欠你們,也虧欠這塊土地。
但是,親愛的孩子們,這一切並不太遲,只要我們願意,我們還來得及重新認識台灣土地,和你們一起學習,疼愛這片土地。
去年夏天,我到東部一個原民部落進行生態調查旅行,我從安朔溪的上游,往下游進行勘查,企圖尋找這條溪流,會在什麼地方匯流入太平洋,印度詩人說:「每一個生命都像溪流,不管激流,平坦,彎曲,潛伏,最終都將奔向自由的大海」,但是,親愛的孩子們,你知道台灣數百條向著海峽,或太平洋奔流的溪河,遇到冬季枯水期,是流不到大海的,經過好幾天的跋涉,我終於來到靠海的沙灘,那一條安朔溪卻只剩下淺淺清水,整條溪被眼前的鵝卵石,枯木,滿地的馬鞍藤包圍成一個小小的池塘,池塘裡還有小魚優游,吸附在石頭上的海膽還努力活著,我知道,距離海洋已經不遠了,但是,溪水只能在此止步,你以為溪流死了嗎?不,她們正在等待,等待一場大雷雨,可以把她們帶回大海,於是,我在海邊露營,和這條等待出口的溪流一起等待,台灣就像這條溪流,以為自己努力走了那麼久,累了,沒力了,沒有出口了,其實,我們只需要等待而已,經過3天,我在海邊等到一場夏日雷雨,那一條沒口溪流變成大河,衝破阻礙,奔向大海。
親愛的孩子們,等待中還須努力,每一年,台灣入聯合國宣達團都如期來到紐約,進行預定的活動,每年,長老教會的RUM組織,都在美國進行台灣建國行腳,我們相信凡是走過,一定留下足跡,我們這一代人還在努力,就算青春不再,體力不如從前,但是,我們仍在許多默默的角落努力,雖然我們不如你們會善用科技網路,現在,你們加入了,我相信這一天一定會到來,因為我們知道,台灣今天的一切困境,本因來自台灣不是一個國家,我們需要新憲法,新國家,新的國際地位,來定義自己,這樣的台灣才會有希望,你們這一代人也才有未來。
就像捷克詩人總統哈維爾所寫的書《無權者的權力》,我們都是無權者,能夠聚集50萬人,或許還不夠撼動世界,但是有一天,當數百萬的台灣人一起站出來,高喊台灣要建國,我想那一天,世界會聽到,等到這一天,一切對準我們的暴力攻擊,都將停息,這一天就要到來,親愛的孩子們,讓我們一起努力吧。再次謝謝你們,台灣有你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