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柯P陪同台北市原民會主委陳秀惠為失言風波而出席道歉記者會。一向無憂無慮的柯P，為了團隊形象，終於露出苦惱神情！記得2015年7月29日柯市長出席「原住民族正名紀念日」宣傳活動表示：「原住民是台灣的主人。過去有許多原住民傳統文化都被忽視，甚至失傳。台北作為首善之都，應徹底翻轉大眾對原住民的錯誤認知，重新認識原民文化對台灣社會的意義。」
市長的話言猶在耳，不料幾天後的2015年8月，自家原民會主委在「台北市原住民婦女種子人才培訓課程」爆料：「日治時期泰雅族男性讓妻子陪睡招待貴賓。」並宣稱：「資料有載，自己田野調查為證。」短短幾天，柯市長的原民理念，被原住民身份的自家政務官，當作風涼話，實為天下第一惱！
我不知道「台北市原民會」（Indigenous Peoples Commission, Taipei City Government）主委接受哪些田野調查的專業訓練？或給自己訂下哪些田野調查道德規範？但以本人的認知，這明顯查證不足所致，主委卻以田野調查云云，實在有辱本行。
其實早在主委爆料的前一年，中央政府「行政院原民會」（The Council of Indigenous Peoples, Executive yuan）已出版18萬字的《蕃鄉風物記》。這是80年前，日本白樺派作家小泉鐵（KOIZUMI Magane）來台田野調查紀錄，本人是該書譯者，敬述小泉觀點如下：
一、泰雅族信奉祖靈，嚴守「Gaga」的倫理規範。
二、泰雅族紋面意義象徵保有純淨的種族血液，因而禁止與外族通婚。
三、女子紋面之前若已發生男女關係，則禁止紋面，違者將觸怒祖靈。
四、泰雅族深信不當男女關係將觸怒祖靈，因此視為不淨，而以嚴厲處罰。
五、如未婚私通，女方家族則出面要求男方宰豬賠罪。
六、若已婚外遇，嚴則男女被打死，輕則雙方宰豬放河漂流而去，完成處罰。
以上是日治時期，小泉造訪泰雅部落所見證的原始紀錄。1930年5月小泉從羅東搭乘運輸木材的鐵道拖車，經過3小時，在「濁水驛」（今宜蘭縣大同鄉樂水村）下車。步行沿岸又穿越溪流，再攀爬山路而登上「梵梵社」（今宜蘭縣大同鄉英士村）。根據自述，這裡就是小泉鐵第一次認識泰雅族的地方。
小泉造訪「梵梵社」這一年，縣內南澳山區「流興部落」有個女孩叫莎韻（Sayun Hayon），當時才10歲。雖然查閱資料仍無法證實兩人是否曾見過面，但一個月後，1930年6月小泉巧合地發表《她的名字叫莎韻》，但內容描述部落少女在都會的工作際遇。1938年南澳莎韻已18歲，為協助徵調回國從軍的日籍老師搬運行李下山，在大雨中穿越獨木橋不幸落水。莎韻的故事震撼日本，著名詩人西條八十（SAIJYO Yaso）為她作詩，音樂大師古賀政男（KOGA Masao）譜曲，一代歌后渡邊濱子（WATANABE Hamako）演唱，就是「莎韻之鐘」。這是發生在宜蘭縣南澳鄉山區的真人真事，而莎韻正是泰雅族。
對於泰雅族的觀察，小泉鐵發揮人類學、法學、哲學等專長，證實泰雅族男女關係非常嚴謹。小泉認為多數原住民崇拜祖靈或神靈的信仰，不會冒瀆祖靈。80年前，小泉幾次發表文章，反駁日本新聞披露台灣山區女子喜歡日本男人等報導。針對這類爭議話題，小泉調查後，斥為無稽之談。他不僅有足夠的資質明辨事實，還可撰文駁斥，精湛的專業素養，可見一斑。而小泉理性看待異文化的同理心，正是「田野調查」的重要精神。
所謂「田野調查」（field work）是人文應用科學領域常見的科學研究法。尤其文化人類學必須到前人未踏過的土地或未開發領域採集原始資料，並從中獲得理論作為研究根基。因此田野調查不是遇到「驚人發現」就迫不及待爆料的傳播。尤其爭議性的訪談內容，都必須謹慎確認，甚至學術研討會的多方探討，才可信！
1990年夏天，那是昭和天皇去世隔年，年號已改為今日的平成。可是在地方上，我仍聽到：兩任前的大正天皇尚有「落胤」待認祖云云。「落胤」（rakuin）即流落民間的所謂皇子。因為身份特殊，所以大家極為低調，而增添「驚人發現」的成就感！其實這些民間版的「皇族」都引經據典，甚至擁有龐大資產，且相貌堂堂的如假包換。可是這不同於靈童轉世的宗教認證法，而是皇族身份的本質必須以皇室承認為準，只要皇室不承認，一切不算數。否則普天之下，「落胤」數不完！何況若依日本社會價值是重視「名份」而不是「血統」。但即使如此，日本坊間詐稱事件層出不窮，例如維新志士的後裔、親王表妹、夏威夷王的私生子、成吉思汗的旁支繼承者，愛新覺羅家族等令人目不暇給。這是田野調查者必須清楚的本質，否則容易陷入「驚人發現」的興奮，而疏於查證。
而田野調查的「工作者」對於受訪者而言是一種外入的異方，取得信任為止，通常佔據大部分時間。因此自訂律己原則是很重要的道德規範。例如每一次訪談內容，哪些可以公開？哪些必需替人一生守密？這些無須受訪者提醒，調查者應主動維護原有的寧靜，避免產生紛擾。
80年前，小泉鐵來台田野調查的足跡遍及山區。他並沒有因物質匱乏以及天然環境的嚴峻而隨意紀錄或貶低當地。小泉鐵所有筆記都在提醒人們：以同理心，看待每一個無價的生命，更不以偏概全曲解這片地。
但願所有台灣人，都不要辜負小泉鐵。
專欄、專文屬作者個人意見，本報純粹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