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27日,我在外交部接見「台灣外館正名運動聯盟」。當時本土社團非常期待政府推動正名,他們帶來一幅台灣長著兩隻腳的圖畫來找我,期待外交部能讓台灣走出去。
我理解這些社團長年來追求的理想,但也有義務向他們說明台灣遭遇的阻力。因美國與日本對我國駐外機構更名為「台灣」已有意見,台灣和這些國家雖無正式邦交,仍須尊重既有的交往模式,來取得對方信任,否則強推正名運動,恐將適得其反。更何況,台灣既然想透過國際政治的場域來維護主權與安全,亦應循序漸進,才能化阻力為助力。
這場會議,談論的雖是嚴肅的正名議題,不過當天是鄉親拜會的場合,而非宣示政府立場的記者會,談話過程較為輕鬆。當中,正好提及9月新加坡外交部長楊榮文在聯合國大會發言支持「一個中國」、反對台灣獨立這種羞辱台灣的言論,我說:「新加坡不過是一個鼻屎大的國家,竟耀武揚威在聯合國批評台灣,根本是『捧中國的卵葩』」。
這場會議,照原本計畫開放媒體採訪5分鐘後,改採閉門座談;但清場後卻不知仍有媒體留在現場,這些談話內容經媒體披露後,引發軒然大波。
當時立法院泛藍立委如獲至寶,與媒體一樣把焦點鎖定在「捧卵葩」這三個字,不斷抨擊外交部長口出髒字,破壞台新關係,要求我下台。反而對新加坡外長把台灣拿來向中國獻祭的阿諛作為,輕描淡寫,顯露出嚴重的不對稱。
面對藍營的要求,我在隔天召開記者會,指出台灣的國際處境艱難,難道是民主進步黨應單獨背負的責任?誰讓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當時誰敢要求蔣介石下台?新加坡外長無視中國瞄準台灣的六百多枚飛彈,還指稱一旦台海發生戰事,台灣必須負責;身為外交部長,我有義務維護國家主權,不能任由其他國家欺凌台灣。
更何況,外界把批評焦點集中在用語問題,其實是本末倒置。「捧卵葩」一詞是否粗俗,在於受聽者的感受。不能否認的是,它是一句台灣人耳熟能詳的常民俚語,與北京話「拍馬屁」同意。意思是形容一個人對有權者阿諛奉承的醜態,如要從中文裡去找一個意義相近的成語,就是《莊子》的「吮癰舐痔」了,意思是用嘴巴去吸膿瘡、用舌頭去舔痔瘡,形容群臣對秦王的媚態。
這句話的情境和「捧卵葩」比較起來,哪種情境比較不堪入目,其實不必多言,但是泛藍陣營卻集體歇斯底里,顯露台灣仍未走出文化歧視的後殖民意識。因為一樣是用來描繪相同情境的語辭,用中文說「吮癰舐痔」,會被稱讚國學造詣深厚,台語「捧卵葩」,卻變成低俗的髒話,大家是否認真反省過自己潛意識裡的歧視心態和自卑情結?
話說回來,新加坡雖小,卻是一個經濟表現亮眼、深受國際矚目的國家,為何需要失禮到在聯合國傷害沒有發言權的台灣?其目的當然是向中國表態。根據當時的情況,可能是2004年7月10日李顯龍副總理訪台,引起中國強烈不滿,要求新加坡政府對所產生的後果承擔全部責任,李顯龍返國後雖作解釋,但中國仍無法接受,只好透過外交部長楊榮文在聯合國的突兀發言,來換取中國的諒解。
由於泛藍政治人物和媒體緊咬不放,為了化解民進黨政府的困擾,我在十月六日再度召開記者會,我還是很誠實的說,這種話我從小就聽很多,不認為有什麼不文雅,如果有人聽不懂,不了解這種形容詞的意義,我願意道歉,為「LP事件」畫下休止符。
但是,新加坡在中國的「一中」壓力下,只敢指著台灣罵,令人憤慨。試想,如果換成台灣外長在國際場合對新加坡的主權說三道四,新加坡政府會有何反應?
身為外長,我無法坐視別人踐踏自己的國家。擔任外交部長期間,我曾前往歐洲主持工作會報,進入捷克、義大利都沒問題,但卻一直拿不到奧地利的簽證,幾經交涉仍無結果。回國後我要求歐洲司電召奧地利駐台代表到外交部說明,幕僚擔心損壞兩國關係,認為不妥,但我仍堅持到底。
我告訴奧地利駐台代表:「奧地利是文化大國,和台灣一樣,尊重民主人權、自由民主,但我過境時卻連visa(簽證)都不發,配稱為一個民主國家嗎?」這位代表雖不置可否,但他承諾會把我的意見回報給奧地利政府,經過那次事件後,外交部申請奧地利的簽證就順利了許多。
另外,澳洲外長唐納(Alexander Downer)到北京訪問,當面向中國表達不希望台灣進行軍購與正名運動,以避免引起兩岸緊張。媒體問到此事,我毫不客氣回擊,批評這種行為無疑就是對北京的朝貢。
台灣的處境艱難,我們也理解國際社會在面對中國時的壓力,但再偏頗也不能把台灣當祭品。就像美國至少會向中國表達台海問題必須和平解決的立場,這種說法我們尚可接受,但一面倒的批評台灣,我們無法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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