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政府接管台灣初期,在台灣政治史上算是承襲日治末期的士紳政治。地方官員及民意代表都由中央就地方士紳遴選,透過間接選舉指派。父親為了續建西螺大橋,加入國民黨,參與政治。
1947年二二八事件發生後,國民黨在台灣大失人心。之後在中國內戰又失利,終至大陸淪陷撤退來台。1950年8月成立中國國民黨中央改造委員會,辦理黨員歸隊。凡未重新登記者即撤銷黨籍。父親當時擔任西螺鎮長,因為對國民黨失望,不願歸隊。後來國民黨雲林縣黨部主委來請他歸隊,但是另一方有人忌妒他學經歷俱佳,百般阻撓,他因此終不歸隊。父親的秘書許奮揚分析,以父親的學識,能力以及和蔣緯國的關係,如果加入國民黨,前途無可限量。再三勸進,但是他執意不肯。沒想到「未歸隊」竟成為他日後「忠誠度不夠、思想有問題」被捕的遠因。
1950年裝甲汽車第三營在西螺鎮駐紮一年後移防清泉崗。裝甲兵將領就不再來西螺視察。原本權充營長宿舍及招待所的鎮長宿舍就少用了。1951年初,西螺分駐所D巡官即將結婚,跟父親商借鎮長宿舍。父親的鎮長任期只剩半年多,他認為宿舍是公物,卸任時必須移交返還,沒有答應。D巡官以很多官員卸任後並未搬離宿舍,再三請求。父親認為這種霸占宿舍的觀念要不得,嚴詞拒絕。D巡官商借不成,懷恨在心,竟然夥同李X潓和另一名和父親素有嫌隙的人 (忘記其名) 向台灣省保安司令部 (今台灣警備總司部前身) 檢舉「李應鏜通謀台獨首腦廖文毅」。
雖然當時警察局表示密告(投書)僅供參考。但是國民黨政府自始至終縱容密告,做為整肅異己,掌控人民的手段,白色恐怖於焉形成。當時台灣保安司令部司令接獲密告,便會立刻下令抓人。那時可說是保安司令部對台獨最敏感的時機。剛好不久之後父親被檢舉「通謀廖文毅」,保安司令部當然立刻來抓人了。
1951年二姊在虎尾女中讀書,每天早上搭六點半的「五分仔車」──台糖小火車通學。5月中的一個早晨,大約六點鐘二姊出門,如同往常一樣並未鎖門。我們家是兩間店面相通的房子,在今天延平路204號和206號。206號的大門經常關著,出入都經由204號。二姊出門沒多久,一輛警車停在門口,下來了三位先生。沒按門鈴,也沒敲門,長驅直入。
大聲叫著「李鎮長!李鎮長!」母親從樓上趕下來,穿著一件粉紅亮麗的短袖洋裝。三位先生向母親表明身分,一位是西螺分駐所的警察,另兩位是保安司令部的特務,他們表示要找鎮長。母親告訴他們鎮長還在樓上睡覺,她去叫他。母親一轉身上樓,西螺那位警察就直接跟上去了。
我們家的木製樓梯一上去,右手邊有兩個面向樓梯的和室──比今天的和室還要高,是小孩子們睡覺的大「總舖」。從樓梯往前走就看到橫跨兩間店面的客廳,客廳的右下角再右轉就是父親的臥室 (今延平路206號樓上)。父親穿著睡衣,在睡夢中被叫醒,倉皇地換了一件襯衫。這位衣著考究,人稱「英國紳士」的鎮長,沒有打領帶,也忘了把襯衫紮進西裝褲裡。
那兩位留在樓下的保安司令部特務,逕自往屋後走,如入無人之境。西螺的街屋縱身很長,先經過中庭──鋪著水泥地的天井。當天中庭裡堆放了很多裝著稻穀的大麻袋,特務走過就用長刀一袋一袋地戳,查看裡面是否私藏槍枝、武器。麻袋經過刀子一戳就裂開,稻穀都流出來了。
中庭另一端的前面有一個大房間 (今天延平路206號店面),就在父親臥室正下方的一樓,堆滿了好幾十袋一百斤的糖包。那時候我們家的田地有六十多甲種甘蔗,家裡經常囤放糖包。特務也用長刀一一刺破,無一倖免。武器搜索不著,特務踩過滿地的砂糖,繼續往屋後走。
這時父親被押了下來,沒有上手銬,西螺分駐所的警察對父親還是十分敬重。母親拎著父親的BOSTON公事包,跟隨在後,進入大廳。大廳的兩側各有兩張太師椅,靠近阿嬤房間那個太師椅旁邊的角落,有一個噸位十足的金庫,特務勒令母親打開。眾人屏息而視,大人無心看顧的幾個小孩也跟在後面瞧。
接著發生了什麼事,以及當時父親被押解到何處?靜待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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