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大屠殺已屆二十五周年。1989年六月三日夜間，二十萬解放軍進兵天安門廣場，中國當局在忍耐了二個多月以後，終於下令對先是靜坐，後來絕食，甚至向總理李鵬當面嗆聲的學生們，大開殺戒。當時廣場上還有數萬名學生，幾天來，隨著局勢日益緊張，有人主張撤退，有人堅持不走，群眾頓失領導中心，場面混亂。夜空裡槍聲大作，四處有人廣播吶喊，坦克車壓扁一幢幢帳篷，精神象徵民主女神像挺了三次重擊以後，只能恨恨倒下。
解放軍前一次這麼大規模湧向天安門，是在1949年十月一日的開國大典，當時受到群眾熱烈歡迎。當毛澤東在典禮上高呼：「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群眾情緒沸騰到極點。然而四十年後，鄧小平卻是用這些軍隊，將不只想要站起，更要站得直挺挺的中國人民，狠狠敲回不見天日的深淵。
沒有民主自由的社會，就是黑暗深淵。到了六月四日白天，解放軍已經控制天安門，學運煙消雲散，歷史再度翻頁。1919年五月四日，也是在天安門廣場，中國學生為了抗議政府簽訂喪權辱國和約，集結遊行，終於逼使當局屈服。或許就因五四運動七十周年紀念日的鼓舞，再加上中共從1978年採行改革開放政策，鄧小平給人開明包容的印象，於是六四學生從當年四月底，以悼念改革開放的實際舵手胡耀邦過世為理由，發動靜坐以後，爭取民主自由的訴求逐漸大膽，鬥志日益昂揚。
然而民主自由要在這個千年古國萌芽，時候遠遠未到。1920年，陳獨秀這位五四運動「德先生」與「賽先生」口號的倡導人，被北洋政府關了幾個月後，對中國民主前途感到灰心，竟聽信列寧那一套，在上海創立了中國共產黨，主張中國不能走向歐美式資產階級民主，必須採行無產階級專政。
整部共產主義的民主理論不是詭辯就是囈語，後來陳獨秀看清了俄共的獨裁本質，拋棄無產階級專政理論，但毛澤東還是緊抱不放。一部中共史，就是一部俄共史的山寨版，從毛澤東到鄧小平這些中共要員，都只是列寧、托洛斯基、史達林的超級明星臉。1989年五月中旬，當時俄共總書記戈巴契夫訪問中國，受到天安門學生極大歡迎，因為他在1985年展開「新思維」計劃，準備將列寧等人的共產思想，丟進歷史灰燼。戈巴契夫的到訪，也是激起天安門學生抗爭意志的因素之一。
鄧小平因為改革開放政策，在1978年與1985年兩次獲選為時代雜誌年度風雲人物，但經濟鬆綁以後，中國人民開始要求言論與集會自由，自1986年起，全中國各地爆發一波波學潮，觸動了中共政權的敏感神經。鄧小平本來有機會成為中國的戈巴契夫，但他退卻了，他選擇拾起俄共丟棄的舊衣，繼續穿。
六月五日，王維林隻身阻擋坦克的畫面震撼世人，但這時解放軍早已撲滅學運，並展開大規模逮捕、審訊與拘禁行動。學運領袖王丹後來被捕入獄，柴玲、吾爾開希等人逃到國外，學運的種子還沒落地萌芽，花葉先辭根散作九秋蓬。
六四大屠殺究竟死了多少學生與工人，從三百到數千，至今沒有定論。受難者有些可考，有些無人知曉，但共通的是，他們的名字飄散風中，中國人連提都不敢提，更不用說為他們立碑做傳，永遠懷念。
流在廣場上的鮮血，第二天馬上被沖刷乾淨，所有疾呼的口舌一夕之間被水泥灌漿一般封死，北京城恢復千年平靜。或許獨裁者這致命一擊，是要告訴所有中國人，在憤怒紅星之下成長的你們，要知道自己有多脆弱。
然而學生們的鮮血，並沒有被完全清除而去，而是已經穿透地表，滲進天安門廣場的泥土裡。二十五年來，這些中國民主魂日夜呼喊：泥土啊勿覆我血！讓我的哭嚎，迴盪在中國人民的耳殼裡，直到中國民主到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