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過去萬年國會時期,戒嚴體制尚未完全打開,現任高雄長庚醫院院長陳肇隆當時為「行醫救人」勇於挑戰保守的世代,在1984年成為亞洲第一位完成肝臟移植手術成功者,並率先採用腦死亡定義,促成台灣在1987年達成亞洲第一個腦死亡器官移植立法。陳肇隆勇於挑戰威權保守的「老法統」,不但救活很多人,更讓台灣肝臟移植成為世界醫療先進國家。
本報日前約訪陳肇隆,記要如下:
Q1:請問1984年當時還是戒嚴體制,國內政局尚未完全開啟的階段,請問陳院長為何敢冒著被檢察官起訴、甚至坐牢的風險,在「腦死」立法之前,進行肝臟移植?
A1:陳院長回答:台灣在 1984年當時還是「萬年國會」的年代,很多1949年到台灣的資深立法委員都已經八、九十歲,你很難期待這樣的國會生態 會主動訂定一個前瞻性的法律,讓醫療科技在後面遵循。我只好在「周延而縝密」的準備之下挑戰法律的尺度,來突破「腦死」觀念。
在台灣我們採用的是比歐美更嚴格的腦死判定基準與判定程序,雖然當時首席檢察官陳涵來函表示關切,面對質疑立刻很明快的公佈所有病歷資料,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受肝者順利出院,成為亞洲第一個成功的肝臟移植手術,陳涵的關切也就簽結了。
從此,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腦死亡器官移植立法,比日本早10年、香港早11年、韓國早12年,促成台灣移植醫學的蓬勃發展,也為3年後的心臟移植、7年後的肺臟移植鋪路。
Q2:請問陳院長,1984年進行台灣第一例肝臟移植前,您如何做足準備挑戰體制,也就是您為何有信心手術會成功,1983年前您在小兒外科,當時為了做實驗,聽說用睡袋睡在醫院以爭取時間,可否聊聊當年您年輕時候「睡在醫院以醫院為家」的細節?
A2:沒錯!1983年我從美國進修回來,就著手籌畫肝臟移植工作,萬事起頭難,因為我必須考量以下因素:
1、我必須「周延縝密」的準備,如何挑戰當時法律的尺度,以突破腦死觀念,及連帶的法律問題,如何因應輿論的爭議,及面對檢察官的可能起訴。
2、當時台灣並沒有合法上市的器官保存液,我只能從文獻上找到配方,在製劑室自行調配。
3、當時剛開發、還沒有上市、最先進的抗排斥藥 Cyclosporine,還沒有得到美國FDA的認證,只有在美國和西歐等有限的幾個醫學中心在做人體試驗,我必須撰寫詳細的人體試驗計畫,然後自己去瑞士 到當時的 Sandoz藥廠,爭取並引進 亞洲第一批的Cyclosporine
4、當時全台灣,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的醫護同仁看過肝臟移植手術,我只能在每個周末利用狗和豬來做動物實驗,以模擬實際的手術情境,來訓練組織一個換肝小組。
因為每天要工作到凌晨兩、三點,擔心每天早上7點15分的晨會遲到,就乾脆用睡袋睡在會議室。因為第一個進來會議室的同事一定會把我叫醒。
我做足了「周延縝密」的準備,所以我有信心救人,這是醫師義無反顧的天職,所以我就不計後果去做醫師該做的事
Q3:陳院長,從媒體中得到您創造很多外科手術紀錄,相信您為了「救人」敢於挑戰體制和法規,關於您捐肝手術的「出血量」據資料顯示不到30CC,也就是可以控制到不到「半瓶養樂多」的出血量?日本醫界現場觀摩您手術後推崇說這是「人類的極限」請問陳院長:您如何訓練自己?
A3:台灣第一個走上國際舞台的外科醫師是台大教授林天祐,他因為首創的手指切肝法在三十多年前就應邀撰寫英文教科書的章節,可是當時台灣並沒有 所謂的 Medical Artist 可以幫他畫手術插圖,透過他的學生,也是我的老師-當時長庚外科張昭雄主任的推薦,我開始幫他畫手術插圖。當時我是第三年的住院醫師,也沒有看過肝臟手術,為了把圖畫好,我只好把相關資料都找來研讀,包括肝臟解剖學、肝臟手術,還有林教授的論文等。我想任何領域都一樣,只要下了工夫 就會產生興趣,我畫了很多的圖,這讓我對肝臟非常地了解,應該這也和我的手技有關。
Q4:據說換肝手術至少都要進行十小時以上,請問陳院長您所帶領的團隊成員最大的負荷在哪方面?可以舉例、分析給非外科醫學的閱讀者體會嗎?
A4:這是必須從「捐肝」、「受肝」兩大部分來加以考量
在捐肝手術方面:活體捐肝者的安全,對外科醫師而言 永遠是最大的責任和壓力,因為從有外科歷史以來,都是生病的人接受開刀,從來沒有健康的正常人,而且不為自己 而是為別人接受這麼大的手術,因此,這個手術必需做到盡善盡美,不能容許出任何差錯。
在受肝手術方面:因為病人都是傳統內外科不能有效治療的嚴重肝病的病人,也就是手術過程必須把整個壞掉的肝臟切除,再植入新肝,因此這是一項「起手無回、不成功便成仁」的手術,也等於是帶領著病人在生死間搏鬥的手術。不像換腎,植入的腎臟沒有發揮功能,還可以讓病人再回去洗腎,因此 外科醫師會承受比較大的壓力。
Q5:請問陳院長,二十多年來,據悉您透過活體肝臟移植的技術指導,協助日本、大陸、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及中美洲友邦發展肝臟移植手術,可是「活體肝臟移植」也是台灣拓展國際醫療的五大強項之一,有人認為這是台灣的關鍵技術,您怎麼在「醫援國際」及「保留競爭力」之間取捨?
另外,根據資料,目前全球只有您帶領的高雄長庚和外國其他兩家醫院,一年可以完成百例以上的活體換肝 ,請問陳院長可否說明一下國際現狀與差異性在哪裡?
A5:醫療是救人的學問,不應該有藏私的觀念。台灣的醫療能有今天,也是因為過去我們有機會到美國、歐洲、日本去學習,今天我們有可以讓別人來學習的就更應該毫無保留地回饋國際社會。
目前國際公認的五大中心包括: 高雄長庚醫院日、本東京大學、京都大學、香港大學和韓國蔚山大學,活體肝臟移植是少數亞洲 可以領先歐美的醫學領域之一,活體肝移植在亞洲的發展剛開始因為亞洲國家儒家思想觀念而影響器官捐贈,目前捐肝遺愛人間的觀念則已逐漸成長。
30年來,我們不斷尋求突破與精進,也創造了多項全國、亞洲、甚至全球的肝臟移植記錄,並在活體肝臟移植手術維持全球最高的存活率,優於美國、歐洲與日本。
陳院長在結束專訪時指出,外科,特別是肝臟移植,雖然比較辛苦、工作的時間長、壓力大,但當您看到一個瀕臨死亡的生命,在你的努力之下,不但恢復健康,還可以回到工作崗位繼續貢獻社會,你可以從這種 救人活命的使命感和成就感 得到最大的快樂與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