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創造我們的島嶼基因

在紐約的中國超市購物的最大痛苦，是結帳的時候，因為百分之九十的收銀員的態度都很差，總給人臉色看，甚至會說酸話諷刺你或罵人，當然，也是因為奇奇怪怪的顧客還滿多的，不少收銀員的糟糕態度算是一種自我防衛。不過，雖然我能看到這樣的因果，但我沒辦法這樣一直承受那種惡能量，因此，若遇到一位親切人好的收銀員，我就一定只到她（收銀員全是女性）那結帳。因為這樣的關係，自然就會和那位收銀員熟悉起來，話匣子就跟著打開。

這天，她問我，香港那個什麼時候會結束。我說，香港特首不下台就不會結束。

她驚訝地說，為什麼她得下台？我的驚訝更大，心裡頭幾個問號跳個不停，她不是很愛看報紙和聽廣播，怎麼她好像不清楚為什麼香港人要遊行抗議。

我說，因為她都聽中國政府的，那個送中條例多可怕啊，那個法如果過了，任何人都可能被安個罪名，一到香港，就會被抓起來送到中國關起來......她馬上插話說，怎麼可能！不可能吧？！

我說，連外國人都很怕這個法，這個條例要是過了，以後就不敢去香港了。她滿臉驚訝地說，是嗎？真的這樣說？

我說，你從中國來的，中國共產黨政府是怎樣，你不知道嗎？他們想對人怎樣就怎樣.....她的臉變得嚴肅，不等我把話說完，她就說，這我們有不同的看法，被抓的人都是犯法的人，政府不會亂抓人！

換我震驚，還幾乎覺得難以呼吸，惡魔中國共產黨政府竟然被她說得如此正直！而且，從她的說法聽來，很多中國人都這麼認為。我雖不是知曉所有被中國共產黨政府迫害的案子，但也知道得夠多，多到我常會埋怨天上的眾神，怎麼沒有維護人間的公平正義，收拾那些惡魔。

我說，那麼為什麼中國人都想盡辦法要來美國（她自己就是千辛萬苦來到美國）？不就是為了民主自由。

這一刻，民主和自由像兩枚硬幣落在突然沒有人說話的中正紀念堂，叮叮噹噹地迴響數秒，卻像是尷尬的永恆。她突然說不出話，在我後面、等著結帳的四位中國男女，臉上的表情像是年少的我在聽到禁書、黨外分子後，會有的驚慌，因為，政府雖然未必完全不壞，但反抗者就是擾亂社會秩序、會危害國家的暴徒。

我接著說，聽過香港的銅鑼灣書店嗎？她搖頭。因為他們要出版一本有關習近平的書，書店的老闆們就被綁架帶回中國關起來，有人還是在國外被綁架。是嗎？怎麼可能？她不相信。那四位中國男女則神情嚴肅，專注聽著。然後，她像是做最後的辯護：只有犯罪的人才會被抓起來。

火氣在心裡升起來，我對她做了最後結論：共產黨都是這個樣子，中國就是和全世界正常現代文明國家不一樣。有空，上網查查銅鑼灣書店，相關的資訊很多的，這種事很嚴重、很重要，一定要知道。

回家的路上，覺得自己剛剛嚴重說錯了一件事。因為工作經驗，我知道很多中國人來美國，不是為了追求民主自由（或者該說，想都沒想過），是為了過更好的生活。美國的社會福利讓他們可以生好多個孩子，但不必擔心沒錢養，因為低收入戶的婦女自懷孕起就可以領奶票，直到孩子五歲（這個是連非法移民都可以領）。也不會因為領了奶票，就不能領低收入戶的糧食券。然後，孩子可以免費上學，在學校吃免費早餐午餐，暑假也一樣有免費早餐午餐，一直吃到18歲。若家裡有老人，則能享有低收入老人福利。總之，即使是低收入的一家子人，都可以因為社會福利而過得不錯（我曾看過幾次中國老人拿著糧食券買燕窩禮盒和人蔘）。不過，他們能夠領有這些社會福利，過著不虞匱乏的生活，因為這是一個重視人權之民主自由的國家，這樣的因果邏輯，恐怕大部分的這些中國人都不懂。

中國人是沒有民主自由基因的民族

事實上，我很認同銅鑼灣書店店長林榮基的看法，中國的歷史就是專制統治，沒有民主，中國文化沒有人權概念，這個專制已成為結構性的問題，不可能改變了 。我甚至認為，這個沒有人權的文化，因為世代傳遞了幾千年，不斷地加深強化，讓中國人成為一個沒有民主自由基因的民族。所幸，基因突變是存在的，因為外在環境因素的刺激（禁書、留學、李明哲們、網路等等），良好的變異發生，演化就出現。只是，那些追求民主自由人權的中國人，不是在黑牢，或逃亡至他國，就是在天堂，有些則躺在某個醫院接著葉克膜。所以，有時我會期待，那些沒有民主自由基因的中國人，可以因為來到美國落地生根，在有自由民主人權的文化裡，受到衝擊，開始學習，然後懂得自由人的意義和重要性。然，我看看左右鄰居，想想這十幾年來接觸過的中國人，我看不到希望，不過我會看到在他們身旁或背後有微微的光，那是他們的孩子或孫子，在這裡出生，將在這裡接受教育的美國公民。

即使流著中國人的血液，但生為美國公民，要生長在美國的中國人，一切就將有所改變，因為從三四歲或四五歲去上學起，這些孩子就會一直不斷地學習什麼是民主自由和人權，以及尊重和接納等重要價值。我在Even Start Program工作時，服務的孩子（3~5歲）都是嚴重發展遲緩的孩子，老師一樣教導他們這些重要的美國建國精神與價值。是的，改變，要從小播種栽培，也唯有這樣做，方能延續與深化進步的文明思想。台灣呢？我們還要繼續讓孩子從小學習沒有人權概念的中國文化嗎？

因此，關於台灣人的基因血緣，不管究竟是中國漢人血緣比較高，或者其實和南島語族、太平洋島嶼居民有較相近的血緣關係，我們新生的民主自由基因已清楚認證我們是台灣人，不是這世上的任何國人或族人，若再繼續深化人權教育，徹底落實追求是非公平正義，我們將有獨特的島嶼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