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台灣「隱形的吶喊」

2016年九月第一次舉辦倫敦設計雙年展時，台灣團隊「食托邦」一鳴驚人，無論是刻在摋子上的菜單，精心設計的器皿，還是用飲食料理結合台灣社會衝突「修龍（互撞）」，歷史與未來的敘事，甚至場地佈置的繁複與燈光設計，大器細膩又有質感的展演，一再地突顯台灣新生代的設計才華與宏觀視野。負責策展的曾熙凱等人與主廚蔡中和讓來自世界各地的參觀人潮，眼睛為之一亮。兩年前的雙年展策展人慧眼識英雄，發掘台灣設計團隊，邀請參展，縱使當時沒有得到官方的贊助，「食托邦」團隊憑著熱情與理想，加上無數志工學生相助，克服萬難，呈現出來的生命力與爆發力，令人過目難忘。如今，曾熙凱為今年台灣設計展主題館策劃，而蔡中和今年也在衛武營國家藝術中心開了新餐廳，STAGE 5摩登餐酒館。可見台灣不缺人才，缺的是可以大展身手的國際舞台。

今年，第二屆倫敦設計雙年展從九月四日開始，在倫敦標誌性的歷史建築物，薩默塞特府（Somerset House）舉行，這一次的展覽主題為」情緒狀態「（emotional states）。不同於兩年前第一屆的展覽，台灣團隊在很克難的條件下自力救濟，努力把握機會，登上國際展覽舞台。今年有文化部與代表處的支持與協辦，由國美館的藝術銀行執行，以」國家館「的形式，邀請兩位分別屬中生代與新生代的當代藝術家參展。策展人蘇承璞以「隱形的吶喊」為主題，精準地點出壓抑又充滿壓力的社會癥結，切中要點也呼應「情緒狀態」的主題。曾是攝影記者的當代藝術家吳政璋，長時期地利用環境與空間的元素，侵入的聲音，呈現台灣印象：在劇變的政經社會中，沈默與焦躁相倚，例如，靜謐的水田與噪聲隆隆的鐵皮工廠比鄰而居，校園與外面的選舉噪音，垃圾車聲音等等，既互斥又互存。吳政璋以其曾為新聞記者的敏銳觀察力，對我們不經然又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運用攝影構圖，表達出現實生活經驗中的種種對峙。就像吳政璋自身，雖在大學教書，但也須為招生而努力奔波，既違和又理所當然。

另一位當代藝術家許哲瑜的作品，則是長達四十分鐘的影片創作，結合動畫與新聞時事，敘述兩件犯罪新聞如何被刻板呈現。許哲瑜的作品需要腳本寫作，旁白配音配樂，動畫設計與電腦繪圖等等編排，等同於動畫電影的創作規格，費時費力也費錢。他說自己深受日本動畫導演今敏的影響，他希望自己可以潛心創作，不過既使已經數次獲獎，許哲瑜每次創作都需自掏腰包。也許對年輕的創作者來說，有實踐力又有藝術創造力的實驗作品，是否有公共媒體平台，提供支持與播放展演機會，十分重要。以許哲瑜的創意，批判性與執行力，若有機會，像日本動畫大師今敏一樣創作長篇動畫作品，應是指日可待。

今年共計有四十個國家，城市與區域參展，台灣「隱形的吶喊」也獲得全球最知名的建築與設計網站Dezeen推薦，列入十大最好的展館之一。根據雙年展策展人之一的蘇米（Sumi Ghose）表示，在公開徵選作品時，來自世界各地的企劃案競爭激烈，最後幾乎只有十分之一入選，可惜有些好作品，因為缺乏經費，未能成行。台灣團隊有機會展出，榮獲青睞，的確不易。只是設計展不同於藝術展，也許文化部直接交付執行時，沒有想到兩者的差異，不同的領域有不同的專長與訴求。人才需要舞台，好不容易有政府的支援與協助，但對的人才需要對的舞台，才能將資源發揮到最大。

我也注意到，雙年展策展團隊換人了，去年的策展人憑他個人的品味與獨到眼光邀展，第一次舉辦得非常成功，總計有廿五萬人買票進場，今年的主辦團隊多了點政治味，成功與否還有待考驗。只不過在三日的媒體預展時，策展人蘇米在錄音訪談結束之後，竟然告誡我，強調雙年展是區域（territory），不是國家，他說，「你看，也有一些是城市來參展啊，更何況英國跟台灣沒有邦交關係，我們只是遵循英國政府的政策」，最後還再三叮嚀公關，要我把完稿給他們看。咦，這是在媒體審查嗎？我想，這位策展人搞政治比搞展覽適合。難怪我看兩年前，黎巴嫩原本在泰晤士河畔，由女設計師重現村落商店街道的熱鬧景象，參觀人潮熱絡，今年只剩一個巨大藍色方形物孤獨矗立在同樣位置，主題是「沈默」。

想要對媒體審查的人，能有慧眼識英雄的鑑賞力與氣度嗎？能把設計雙年展辦好嗎？我真的很懷疑。忽然之間，我想到，台灣「隱形的吶喊」，對照今年這個很市儈的策展人，在這國際現實的空間裡，真是恰如其分的對立與反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