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每年十月的第二個星期六是「世界安寧日」。這個節日的意義，是希望讓更多的人更能夠體會生命末期病人的心靈和身體的感受，彼此將心比心、理解與撫慰，從而彰顯安寧療護的意義，絕非安樂死這般的概念，而是要讓生命還值得去活，那怕即將走到終點，只剩一天、兩天，也應該值得活得有意義、有尊嚴和有品質。 今年的世界安寧日，我們希望推薦近年來在台灣和加拿大兩地醫院安寧病房擔任志工、前溫哥華社區學院英語系許建立老師的手記《陪伴，在離別前》，這是書寫一個安寧志工的親身觀察、陪伴和反思的系列文章，我們希望透過手記裡所要傳達的心情，更近距離地讓讀者深刻體會照顧者與臨終病人的內心世界。這是一篇又一篇有溫暖有感傷有遺憾和有勇敢的動容文章，從今天起，本報將系列推出，在安寧之日起，誠摯推薦給您。
「在你僅存無多的時日，我將常伴你左右；在你先我而去的那一煞那，我會緊抱著你，讓你感到我對你深摯的愛意… 然後，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著，同時，無時無刻地想念著你、追憶著我們曾經共同渡過的美好時光…。｣
那是一個冬日，氣溫只有攝氏三度，天空飄著毛毛細雨，更使大地平添了幾許寒意。
踏進溫哥華總醫院帕徳森大樓的大門，因為有暖氣的關係，頓時感到無限的溫暖。到了16樓的安寧病房，因為聖誕節剛過，處處擺放著的聖誕紅，依然盛開爭芳，盆樹上的燈飾也依然閃爍鬥艷；護理師和其他工作人員，雖然還是個個忙碌，卻掩不住臉上的笑靨，因為今天我們「家」有喜事。
我和其他人打過招呼後，先到200病房去。只見裏面擠滿了人，大家正圍著坐在床上的丹諾和翠西，興高采烈地談著、笑著。前兩天還成天昏睡的丹諾，今天身著深藍色西裝，打著大紅領帶，稀疏的頭髮梳得光鮮亮麗，顯得炯炯有神。坐在他身旁、拉著他雙手的翠西，一身粉紅洋裝，頸配珍珠項鍊，右耳上夾著一朵紅花。兩人的穿著和神情，都洋溢著可以感染眾人的喜氣。
我輕輕地向他們道喜，丹諾開心地稱謝，翠西卻像所有待嫁的新娘般，嬌羞、微笑地點了點頭。
第一次見到丹諾，應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那時，四十來歲的他，奄奄一息地被送到我們的病房之後，睡覺的時候居多；就算醒著，也顯得非常虛弱。問他我能不能幫他做些什麼時，總是只能客氣、卻無神地搖頭、道謝。他是末期的血癌患者，來安寧病房度他在人間最後的時日。
翠西白天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候在他身旁，餵食、擦汗、蓋被、交談 ... ; 晚上也睡在丹諾床邊的陪伴床，不時起來觀察他的動靜。有時候，需要短暫離開時，也一定請志工或護理人員，幫她注意丹諾的動靜。她對丹諾無微不至的體貼呵護，和細心照拂，讓大家都很感動。
翠西告訴我們，她和丹諾認識已有七年，本來還只是普通朋友；四、五年前，越來越發現兩人情投意合，友誼乃快速成長，戀情也隨著急遽升高。及至去年丹諾被診斷出患有血癌時，他們仍滿懷信心，相信他有治癒的希望，同時，也根據他們預先的計畫，準備過完年之後的春天成婚。
但是，丹諾的病情越來越不樂觀，在骨髓移植失敗、其他辦法也用盡之後，醫療人員能做的，就只有維持丹諾身體方面的舒適了。這時，翠西方才驚覺她和丹諾廝守的時日可能已經屈指可數，乃提議將婚禮提前，完成他們兩人的心願。
圖／CC0 Public Domain
差五分鐘就十點了，丹諾滿面春風地坐在輪椅上，由翠西推著，在大家簇擁下，走入電梯，前往樓下可供不同宗教使用、名叫「聖地｣(A Sacred Place)的小教堂。需要值班而無法前去觀禮的護理人員，誠摯地向他們道賀，丹諾和翠西也微笑著揮手、答禮。
我會在另一個世界護佑妳 看著妳平安快樂一生
小教堂內，有些親朋已經在那兒等候；為他們證婚的官方證婚人(Marriage Commissioner)是一位中年婦人，也已候駕在前方。
丹諾和翠西進入教堂時，全體來賓紛紛起立，並報以熱烈的掌聲。郎才女貌的一對新人，含笑回禮。如果不是丹諾面帶病容地坐在輪椅上，他們和平常一般準備簽署終生盟約的佳偶沒有兩樣。
證婚人首先致詞。她先說了與婚姻的神聖以及重要性有關的鼓勵話語之外，還特別強調這段姻緣的特殊，與這對新人愛情的珍貴。
在交換誓詞時，這對新人採用的是自己撰寫的肺腑之言。他們除了說出對對方的愛慕之外，也沒忘了即將到來的生離死別。
丹諾說：「我知道你我相聚的時日已經不多，但是我將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一秒鐘。當我先到另一個世界之後，我會在那兒用我的精神護祐著你，看著你平安、快樂地過一生，直到我們再度相聚的時刻。」說完，他顯然有些激動，把頭低了下來；在旁邊的翠西已經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觀禮的親友也頻頻拭淚。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為了一生無時無刻想念你
輪到翠西了。停了好一大陣，她好不容易才止住淚水，但是，才一開口，她竟又泣不成聲，一旁的朋友趕快上前扶著她，丹諾也伸手過去摟著她的肩膀。又過了好一會兒，翠西大概恢復了平靜；只聽到她用清楚堅定的語氣說：「在你僅存無多的時日，丹諾，我將常伴你左右；在你先我而去的那一剎那，我會緊抱著你，讓你感到我對你深摯的愛意。之後，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著，同時，無時無刻地想念著你、追憶著我們曾經共同渡過的美好時光…。」到了最後，她是一邊啜泣著，時斷時續，好不容易才說完的。
丹諾聽得眼淚直流，同時，把翠西摟得更緊了。聲聲飲泣也不斷地從觀眾席傳了過來；我發現自己的淚水竟也不聽話地沿著雙頰流下…。
婚禮後的茶會是在安寧病房的大交誼廳舉行的。大聖誕樹下，堆滿親友送的禮物，一張大長桌上，則擺滿了早已準備好的蛋糕、各式西點和飲料。除了原來觀禮的來賓外，前來的，還有醫護人員，和其他病人的家屬；一、兩位可以下床的病人也坐著輪椅，由家人推了進來。大家邊為新人誌喜，邊愉悅地享用茶點、開懷地交談著。丹諾和翠西則忙著招呼客人，臉上堆滿幸福的笑容，只是丹諾的笑靨後面，似乎隱藏著深深的倦容和重重的哀傷。
我再次向新人道賀，也和其他客人打過招呼後，就快步離開交誼廳，因為我內心澎湃的思緒，竟然讓我有些難以負荷的感覺。
圖／CC0 Public Domain
雨後暖陽 像上蒼在為丹諾與翠西祝福
等待電梯的時候，丹諾和翠西美善感人的姻緣，他們至死不渝的愛情，一直在我腦海裏盤旋。我知道這個現代版的「愛的故事」，將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傳說。我也祝福這一雙愛侶緣緣相續，相信他們相愛、相伴的足跡，生生世世都將遍及天上、人間。
年近古稀，回首前塵，想起我也曾和眾多親人好友，有過無數「緣起」、「緣滅」的互動。嚐盡「為緣起而喜、因緣滅而悲」之後，心中卻仍有「緣起不滅」的癡想。因為交會時互放的光亮，以及曾經同向航行時的愛恨癡狂、歡笑憂傷，都確實充滿至情至聖的純真，因此，我相信這些誠摯的感情，絕不會隨著星斗之移轉、或世事的變化而退色，甚至散失或遺忘。
在想念逝去或離散的親人與知友之時，我默默地祝福他們，並將會在殘燭餘年中，時時吟詠、回味這些存於心深處的情誼，直到世緣斷滅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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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門，意外地發現細雨已歇，而且，睽違已久的太陽也在雲縫之間探頭。和煦的日光帶來陣陣的暖意，像是在為丹諾和翠西祝福，也在為天下的有情人做見證。我稍稍心安理得地踏入午後的暖陽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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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安寧照顧基金會
羅東聖母醫院-把愛傳下去
本文取材自《陪伴，在離別前~加拿大、台灣安寧病房志工體驗》特此致謝。
內文標題與圖片為本報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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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許建立
編者：羅東聖母醫院安寧病房
出版：光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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