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完美風暴？完美遁辭？

新冠疫情燒到俄羅斯，現在南半球的南美、非洲疫情仍在升溫中。大家都在問，何時才能解除風暴？科學家告訴我們，疫苗，才能真正終結新冠。不過，卻又說，包括愛滋病毒（HIV）及瘧疾等疾病，至今仍未能產出疫苗，我們必須認真考量新冠病毒疫苗研發夭折的可能性，不能完全假定新冠疫苗一定會問世。怎麼辦呢？

最近以「完美風暴」（Perfect Storm）為標題的頭條新聞在全球媒體不斷地出現。不管你認為新冠是「天災」還是「人禍」，但無論如何，它好像剎不住車，Perfect Storm這個名詞使越來越多的人相信新冠已經成為人類無法抵抗的災難。

哈佛大學醫學史家艾倫·勃蘭特（Allan M. Brandt）博士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NEJM）的一篇文章 〈不是「完美風暴」—新冠和語言的重要性〉（Not a Perfect Storm — Covid-19 and the Importance of Language） 警告大家，「完美風暴」這個說法會削弱我們預測和預防流行病的能力。他說，流行病是異常力量和不可預測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嗎？抑或它是由長期存在且易於理解的人類行為（或不作為）形成的呢？對於新冠，它真的是人類完全無法控制的疾病；抑或是因為我們做了甚麼（比如愛吃奇怪的野生動物），或我們沒做甚麼事（比如隱瞞病情、沒有居家隔離，甚至沒戴口罩）才使新冠一發不可收拾的呢？

完美風暴並不perfect，它是厲害的暴風雨

「完美風暴」令人聯想起美國的一部電影，也被譯為《完美風暴》。猛一看到該片名百思不得其解，「完美風暴」到底何所指？風暴來了，不掀起大浪，不掀翻船隻，沒有造成災難，這才叫「完美風暴」嗎？這部電影的英文片名叫「The perfect storm」，英文perfect的原意的確是「完美的」，「好的」意思，但是外文和我們中文一樣有很多雙關語詞，直譯甚至會得到相反的意思。perfect storm也可以指稱「厲害的暴風雨」，將它譯成「狂海驚濤」或「大風暴」應該更精準，該片臺灣譯名是《驚濤駭浪》，在「信達雅」中應該得分較高。

艾倫·勃蘭特說，面對全球範圍內新冠傳播和死亡率的上升，許多評論家將這種新出現的流行病描述為「完美風暴」，這是一種言過其實的形容，讓人產生異常和不可預測的感覺。沒錯，新冠的高傳播率和死亡率的某些原因實際上是人類無法控制的，例如，賦予新冠毒力的特殊生物學特性。但是，無數的生物，環境，社會和政治力量正在影響新冠在全球的傳播。

癌症和艾滋病也是「完美風暴」嗎？

作家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認為，我們用來描述疾病的隱喻深刻地影響了我們的疾病經歷。例如，我們在有關癌症和艾滋病等疾病的文化論述中會產生恐懼和羞辱感，從而阻礙護理工作並使病人被邊緣化或汙名化。同樣，「完美風暴」的隱喻可能會誤導我們對正在出現的大流行的概念，也影響我們對付正在出現的大流行的方法和態度。因為媒體的推波助瀾，這種語言創造了一種公共衛生「話語」，使人以為面對疫情，我們似乎只能是被動的而不是主動的；被剝奪權力而不是授權。儘管「完美風暴」一詞的可能會吸引人，但它所引用的隨機性和波動性概念，實際上可能削弱了我們應對新冠大流行和未來疾病暴發的能力。

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全球艾滋病危機凸顯了這樣一個現實。艾滋病的出現引發了有關美國和國外醫療基礎設施水準的下降，藥物開發以及獲得醫療保健的基本問題。面對最初是一門致命的疾病，艾滋病專家都可以證明，即使沒有疫苗，一致的政策行動也可以改變致命的全球性流行病的進程。在艾滋病流行的背景下，醫學研究所（IOM，現為美國國立醫學研究院）將我們的對抗疾病的「脆弱性」歸為各種感染威脅。IOM在1992年的一份報告中宣布：「為未來做好準備的最佳方法是制定和實施預防策略，以應對新興微生物所帶來的挑戰。」

大家都知道，與依靠治療來控制疾病相比，在早期階段以任何方式防止大傳染病的傳播，在各方面的成本都將大大降低。IOM推薦所提的四個投資領域來為未來的流行病做準備：美國核心公共衛生基礎設施，傳染病研究和流行病監測培訓，疫苗和藥物開發以及公眾教育和行為改變。這四個領域，似乎並不強調我們可以從醫學史上得到甚麼教訓，來預測、預防大流行的發生。

「完美風暴」的誤解，會削弱我們預測和預防流行病的能力

反復出現新的人畜共患病感染，例如嚴重急性呼吸道綜合症（SARS），H1N1流感，中東呼吸綜合症（MERS），寨卡和埃博拉病毒，以及諸如麻疹和霍亂等舊傳染病的復發，都強調了一個事實，即全球流行病應可預料到，其危害程度也是可預見。這顯示人們對人類，其他動物與環境之間錯綜複雜的生態關係的認識必須日益提高。從這個角度來看，人畜共患疾病的爆發不是「離散事件」：它們反映了複雜的生態系統變化，而這些變化主要是由「人類行為」驅動的。這個「人類行為」來自中共；或來自川普，抑或來自非洲、歐洲，已經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已經發生了」而且正在不可歇止地蔓延。

perfect storm這個術語的使用不只限於對新冠的討論。一位記者曾這麼形容 : 「鴉片類藥物成癮似乎是貧困，創傷和痛苦的『完美風暴』的結果。」這種解釋侵蝕了公眾對公共衛生危機如何發展和演變的社會責任感。在這種情況下，「完美風暴」的隱喻可能會破壞我們讓強大的參與者，特別是製藥業對持續的美國鴉片類藥物氾濫所造成的死亡人數負責的能力。

「完美風暴」？還是「完美遁辭」？

實際上，將流行病的流行歸結為一場「完美風暴」，可能意味著健康危機完全「超出」了人類的能力範圍。但是，當然，即使是所謂的自然災害也不是完美的風暴。由於受災地區長期存在政治剝奪權力和忽視基礎設施的歷史，諸如2005年的卡特里娜颶風和2010年海地地震等危機對發病率和死亡率的產生造成極端的影響。在人為氣候變化的背景下，「完美風暴」的形容掩蓋了關於我們對新出現的人畜共患病和極端天氣事件的頻度負責的重要對話，並且這些危機對世界上最弱勢人群已經造成重大的的傷害。

在所有這些公共衛生背景下，「完美風暴」的意涵都強調了「機遇」的力量超過了公共衛生預防工作的效力。它給了政客，甚至給了偷懶的、無能的、沒有道德勇氣的醫學研究者脫罪的「完美遁詞」。因為過去的人畜共患病疫情已經明確告訴我們，對疾病的追蹤和監視，科學研究以及公共衛生基礎設施的長期投資是控制下一個新興威脅的關鍵。這些策略雖然並不一定適合各類生物醫學模式。但是，最基本的通用的流行病預防和防範措施，對於控制傳染病仍是至關重要。雖然至今各國還不完全認同，但會不會小小的一枚口罩，一枚低階的日常用品，如果大家都早早戴上，或許疫情就不會那麼囂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