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小學時,每天都要上下午來回二趟,經過中正路那被戲稱為「鄉下小上海」的馬路。高醫師家在馬路中段,是竹籬笆牆園,裡面節枝高兀的竹林和大人們忌談的事件一樣,陰鬱搖曳的竹影,篩落的碎烈陽光無法觸摸捕捉。拼湊大人和同學傳言,約略知道高醫師被關在火燒島——聽起來很恐怖的島。
高中後離開沒有霓虹燈的家鄉,直到成家落居城市,隨年齡增長,回貧瘠的漁鄉次數漸少。年輕人多到都市讀書工作,老人和守護家門的無悔門神,倚望對語。有一回返家探望雙親,曾與高醫師是小學玩伴的父親提到:「高仔被關二十五年放回來了,在家開醫生館看病。」又勾起我童年的禁忌疑惑。
孩子出生後幾次生病,會帶回鄉下看高醫師,順便探望老人家。有回一位高姓家族熟識的大嬸,罹患甲溝炎看診。高醫師左手握住婦人腫脹的左手掌,右手拿著針頭準備為甲溝炎清創,篤定的動作如同追求民主自由的年少執著。針頭才插入指甲旁肉緣,婦人使盡全力掙脫被握的左手,右手猝然重打醫師左肩一下,還很不悅的數落:「鐺仔,你有夠夭壽,足疼耶!」
高醫師溫和平靜:「這樣就在痛?像我十隻指甲和十趾腳甲都被拔過,那才是痛。」大嬸的劇痛,連結那年代深夜父母親驚恐無助、倚門望兒歸來的心府撕裂痛楚。
高醫師有一節〈綠島小夜曲〉原創作者公案,引起社會矚目。晚年臥病期間,縣長去探望,曾允諾協助高醫師幫忙尋找作詞人,讓這首歌得到正名。後來縣長的政治信念,像歌詞裡一隻船的綠島,在月夜裡搖啊搖,不再有泊岸下文。
編按:高鈺鐺,高雄彌陀鄉人,1925年生。曾留學日本習醫,後任台南市公園國民學校教員。1950年涉楊熙文案被捕,判無期徒刑,坐牢25年始出獄。晚年定居家鄉彌陀,繼續懸壺濟世。

